渺渺想起之前做的那個一家四口去森林裏野餐的夢，脫口而出：“我們生一個男孩，一個女孩吧。”

轉念一想，這種事情很難控制的吧？

“好。”霍斯衍讚同道，“我盡量努力。”

努力的前提是，回到A市，是不是該先把婚求了？至於她父母那邊……再慢慢來吧。

渺渺剛好打了個呵欠，擡手去擦眼淚，加上他後半句說得低又啞，聽起來不太清楚。

他的氣息讓她感到格外安心，那根緊繃許久的弦跟著一松，幾秒鐘不到就被睡意淹沒。

霍斯衍聽著她平緩均勻的呼吸聲，心下一片平靜。白天右手使用過度，舊疾覆發，像有綿綿密密的針在刺，身體是疲倦的，可思緒卻異常清醒，他強迫自己閉上眼。

然而，直到天色微明時分，也沒有醞釀出睡意。

小粉蛇機器人安靜地趴在他腿上，它的“皮膚”上密布各種感應器，無需充電，靠吸收熱能來提供驅動力，經過幾個小時的休整，它又滿血覆活了。

一批批露天小憩的救援隊又開始整裝出發了。

有三只幸存的公雞昨晚跟過來廣場這邊避難，縮在角落擔驚受怕了一宿，乍見晨光，便跳上臺階，精神抖擻地伸長脖子“喔喔喔”地叫起來。

這個清晨，是從荒涼的吵鬧聲裏開始的。

渺渺醒了，一睜眼就看到遠處天邊掛著紅通通的太陽，漫長的夜終於走到盡頭了，又迎來新的一天和希望。經夜後的空氣裏尚帶一股冷意，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。

霍斯衍伸手去摸她的額頭，是正常的溫度：“趁現在還沒有新的傷員送過來，你回帳篷再睡會兒。”

渺渺剛想問那你呢，眼角餘光就捕捉到那位消防隊長的身影，她就知道他又要出去了，幫他整理好襯衫領子，想到什麽：“等我一下。”

她跑到後勤處給他拿了一件黑色外套：“把這個穿上。”

又問消防隊長：“你們不吃早餐嗎？”

“路上吃。”

渺渺猜測應該也是吃幹糧和礦泉水，她翻遍口袋，除了手機空無一物，這才想起那塊巧克力昨夜送給一個受傷的小女孩了，她無聲嘆息：“中午回來嗎？”

“應該不回。”

霍斯衍穿好外套就跟消防隊長步履匆匆地走了。

渺渺環住雙臂，目送著他們的背影。

消防隊長不知說了什麽，她聽到霍斯衍回答：“嗯，是我老婆。”

接著，隨著他們走遠，她就什麽都聽不到了。

渺渺回到帳篷，小喬她們已經起身了，她也不好意思回去睡，簡單用冷水洗了臉，接過小喬遞來的漱口水，含了一口，鼓動雙頰和嘴唇，差不多了就吐出來，再用幹凈的水清洗一遍。

小喬擦著嘴角問：“渺渺，你怎麽起這麽早？”

渺渺實話實說：“後半夜我沒在帳篷睡。”

小喬長長地“哦”了聲：“怪不得。”

封箏和岑薇對視，也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。

渺渺剛要說話，小喬拍她肩膀，示意她看：“欸，那不是你哥嗎？”

渺渺側過頭，看到不遠處的帳篷前，除了謝南徵外，還站著孟臨星，兩人的距離靠得很近，謝南徵板著臉說了什麽，孟臨星面露委屈地把手藏在身後，他的臉色就緩和下來。

渺渺總覺得氛圍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微妙，不禁一怔。小喬又壓低聲音說：“他們從一個帳篷出來的。”

難道是一起過夜了？

察覺到某種註視的目光，孟臨星也擡起頭看過去：“喵喵！”

她跟渺渺告狀：“你哥剛剛好兇。”

謝南徵百口莫辯，沈下語氣：“今天你別出去了，留下來幫忙。”

孟臨星和他唱反調：“你又不是我的誰，憑什麽管我？”

謝南徵又是一噎，說不出話了，孟臨星的態度立即軟了幾分：“好啦，給你管行了吧。”

她不是蠻橫不講理的人，心裏也有底，昨天體力消耗得太多，今天再跑出去不是幫忙，而是添亂，還不如留在廣場做後勤。

“咕嚕咕嚕……”

孟臨星的肚子叫了起來，她當著眾人的面坦然地摸了摸：“好餓。”

渺渺說：“後勤部應該快發早餐了。”

這時，她眼尖地發現一輛A市牌照的SUV從入口駛了進來，後面還跟了一輛中型面包車，兩部車依次停下，SUV副駕車門推開，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下來，渺渺像歸巢的鳥兒般飛奔過去：“媽媽！”

安榕貞抱住女兒，心疼地摸摸她的頭：“我不放心，過來看看。”

“大家都還好吧。”問的是霍斯衍他們。

渺渺用很濃的鼻音嗯了一聲。

“那就好。”

安榕貞朝謝南徵點了點頭，又問渺渺：“吃早餐了嗎？”

“沒。”

安榕貞這次帶了不少物資來金銀縣，三千頂帳篷在都卸在郊區了，沿途有需要的就送食品和水，現在車上還剩下一部分，是特意為廣場上的受災群眾留著的。

她帶來的下屬從面包車裏搬東西下來，先是兩口大鍋，再來是幾大箱的掛面和雞蛋，連新鮮的蔬菜都有。

封箏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，這幾頓吃的都是餅幹或者泡面，熱水不足，面是幹啃的，這種時候能吃上一碗熱乎乎的雞蛋面，真的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啊。

後勤部的人把大鍋架起來了，旺盛的火苗舔著鍋底，小喬和封箏各蹲一邊，往鍋裏一瓶瓶地倒礦泉水。

水沸騰後，面條丟下去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軟，雞蛋也一顆顆地下鍋了，渺渺和岑薇把洗幹凈的青菜拿過來，全放進去，小喬用鍋鏟往下壓，讓它們更充分地受熱。

素淡的面有了蛋和青菜的點綴，看起來美味極了。

香味引得帳篷裏的人走出來，他們自覺地排好隊，領走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面，圍成一個圈坐下來吃，初升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每個人臉上，有的埋頭狼吞虎咽，有些吃一口就要擡手抹眼淚，也有一些面上帶著笑意，很淡很淡。

渺渺和孟臨星端了幾碗面條送去給門口的軍人們，他們一開始不肯接，知道裏面的傷員人人都吃上面條後，這才道謝著接過來。

她們送完面，原路走回去。

小喬揮著筷子：“快來，慢了就沒得吃了。”

一次性碗用完了，她們和後勤部的人圍著兩口鍋就地蹲下，十幾雙筷子齊齊出動，時間太久，面條被泡得糊掉了，可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。

剛吃完就有救援隊把傷者送過來，於是眾人又投入到新一輪的忙碌中。

忙起來就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，黃昏又悄然臨近，渺渺終於得了個喘氣的機會，鉆進SUV裏和媽媽說會兒話。

安榕貞正躺在放平的座位上休息，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，加上連夜趕路，奔波勞碌，臉色蒼白如紙，渺渺看得心尖揪疼，輕喊一聲：“媽媽。”

安榕貞睜開眼：“忙完了？”

“您還好吧？”

“沒事，就是有點累。”安榕貞清了清喉嚨，拉住她的手，“我清楚自己身體什麽情況，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。”

又補充一句：“別擔心，我不逞能，明早就回去了。”

進入金銀縣後，安榕貞的身體就出現不適，滿目瘡痍的景象更是讓她想起一幕幕往事，心理壓力驟增，心力交瘁之下，人自然就撐不住了。

“嗯嗯。”渺渺虛摟住她的腰，“媽媽，我想繼續留下來。”

從小護在羽翼下長大的女兒，如今也能張開雙翅去幫別人擋風遮雨了，安榕貞心中是欣慰的：“留吧。”

母女倆說著說著就提到了霍斯衍。

渺渺說起昨晚用小蛇機器人救人的事，點開手機讓媽媽看當時的畫面：“檢測到生命信號消失後，消防隊的人都準備要走了……”

她簡化了救援過程，安榕貞卻聽得驚心動魄，連忙問：“那人現在怎麽樣了？”

“聽說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。”

雖然失去一條腿，但好在保住了命，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。

渺渺繼續說：“把人救出來後，霍斯衍就跟著消防隊的人走了，直到半夜才回來，早上天沒亮又出去了。”她想了想，“晚上應該會回來。”

然而，一直等到夜裏十點多，霍斯衍也沒出現，渺渺給他打電話，一開始還能打通，響了幾秒機械女音就提示“您所撥打的用戶已使用來電提醒功能”，會不會是出了什麽事？

她擔心得不行。

手機一震，收進來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：“渺渺我手機關機了。無事勿念。”

渺渺電話打來時，霍斯衍正和消防隊在學校裏挖人，一個小時前，隊長接到上級消息，說是城中的某所私立小學發現幸存者，讓他們立即前去救援。

地震突發時是在深夜，先發救援部隊對當地情況不熟悉，除了居住區外，救援力量主要集中在六所寄宿中學，所以這所小學在摸排階段被忽略過去了，偏偏它也是寄宿制的。

一行人迅速來到現場，目之所及，沒有一棟完好的建築，他們找到宿舍樓的位置，那裏已有十幾個家長在拼命地挖石塊，一個中年女人看到他們，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，哭著撲過來。

“全體都有，行動！”

一片橙紅色來到廢墟上。

小蛇機器人也靈活地鉆進石頭堆裏。

不到三分鐘，它順利找到了第一個幸存學生的準確位置，四十分鐘後，學生被成功地救了出來。

家長們一窩蜂似的湧上去，看到不是自己的孩子，眼中浮現失望之色，互相安慰，加油打氣一通，又回去繼續挖。

小蛇剛好發回來第二個位置信息，霍斯衍的手機就因電量過低自動關機了，他看一眼底端連接的充電寶，也沒電了。

接連累了兩天的消防員們身體也不是鐵打的，幾乎到了體能極限，但還是咬牙堅持著，搬開一塊巨大的墻面後，裏面傳來一陣輕輕的、發抖的聲音：“有人來救我們了？”

又有一個稚嫩的聲音說：“快醒醒，我們得救了！”

更多又哭又笑、嘰嘰喳喳的聲音傳出來。

“真的真的，我看到光了！”

“嗚嗚嗚我要媽媽……”

“別哭，不是說好要一起做男子漢的嗎？”

外面的所有人都安靜了，眼含熱淚地聆聽這美妙的天籟之音。

消防隊長抹了一把眼睛：“孩子們，你們一共有多少人？”

“六個。”

“我們都活著。”

“好！”消防隊長一連說了幾個好，伸出沾滿泥土的手，“你們真棒，別害怕，叔叔們這就接你們出來。”

“我們不怕。”五道聲音齊齊回答。

那個哭鼻子的男生也哽咽著說：“我也……不怕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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